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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回老屋听秋声

作者: 来源: www.xfmw.cn 时间: 2013-12-07 阅读: 在线投稿

        “老屋离我愈远了,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,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。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,将我隔成孤身,使我非常气闷;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,我本来十分清楚,现在却忽地模糊了,又使我非常的悲哀。”这,是中国第一文豪鲁迅在《故乡》流露老屋离他愈远时的真情实感。
我在学校读此课文怎么也弄不明白:一栋破房子离开时,心情也这么沉重。然而,随着我年龄的增加,久居城里的喧嚣,对季节的感觉越来越迟钝,加之每天从睁眼到合眼都在为饭碗而忙碌工作,是不会有什么过多“感时花溅泪、恨别鸟惊心”的;偶尔像“诗人”一样,激活几颗悲喜愁怨的细胞,往往是在回家,走近那百里之外,送走我童年、青年,伴着母亲五十、六十、七十越来越旧的老院子、旧房子和老槐树、弯枣树。
前几天的周末回家有两件事:一是为奶奶七周年扫墓上坟;二是冬天马上要来了,给老父亲、老母亲平安越冬做好准备。一阵寒流,几行雁阵,给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浓浓的秋意,回家的路自然也不例外:农家秋播的繁忙早已过去,坡地的颜色已变得暗紫,几块懒割的玉米杆,叶子在秋风中飘摇,路边的杂草已全部失去水泽,梧桐树上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枯萎发黄,飘落一地……唯一的例外,是那片片刚播种不久的豌豆地,已经有了许多绿意,似乎在对季节进行着顽强抗争和挑衅——其实是无助的,川东南麓这片操劳了多半年的土地行将冬眠,不过是早天晚天而已!
老家老屋,一院树、一群鸡和一条比女儿年龄还要大的麻儿狗是其典型的生态特征。每次回家,离门口很远的时候麻儿狗那汪汪的叫声就隔墙传来,然后是摇着尾巴跑向前来,领着老母亲走出门来迎接……院落,在晚秋时节有几分萧条:那两棵弯枣树,叶子已稀疏发黄,枝杈上长长地吊了两串母亲自种的红辣椒;西窗台前的石榴树,无精打采的叶间还挂着六七个红得发紫的石榴,是母亲给孙女专门留下的,这次就要摘走;母亲用篱笆圈起的小菜园,葱葱郁郁的景象已经消失,茄子、西红柿还在那儿勉强地长着;挂在篱笆上的扁豆秧,细细的滕蔓已经裸露出来,间或有一两小扁豆顶着发蔫的紫花;院子左边的丝瓜蔓,叶子已经枯黄,等待着全部落尽,只有两个熟透了的丝瓜种还连在上边,院内的其他物种,在晚秋夕阳下都无一不疲态尽显。
老屋也进入它存续过程的“晚秋”:初建于清光绪年间的几间老屋,距今已有120多年,期间上世纪80年代虽然返修,但应有的物料,包括梁檩铺材、砖瓦门窗,除少许补充,俱都没变,重建格局也一如往昔。这样的房子,目前农村已经少有,使用价值几乎尽失,剩下的也许只是“20世纪中叶之前大巴山农舍”这样的“建筑学意义”。可是,老屋的“晚秋”之于我,毕竟不是平常,是硕果累累之后的“晚秋”:在它悉心守候100多年的院落里,粗大了无数弯枣树、老槐树,肥壮了无数牛羊,猪犬鸭;当年宽敞的大门口,迎进过一个又一个媳妇,出嫁过一个又一个女儿,屋内的床铺上,诞生过一代又一代子孙。而今,老屋的门窗、梁檩已旧得漆黑;房顶上的老草,陪伴岁月不知枯荣了多少回;西窗棂上挂的蜘蛛网,随风摇摆;房根下的滴水砖,深浅不一地打上了滴水的印记;正堂屋内,房梁上的燕子早已不知去向,挂在窝窠下的,是被灶烟薰黄的燕屎痕迹——这样的场面,的确给人带来几许失落:想来难怪,这初冬一样的晚秋,昭示着一年一度的春色已远不可及,轰轰烈烈的夏日也已化作过去,于这春夏秋冬的演化中,人的皱纹平添了,物的刚性变散了,院前当年那湾波光四射、莲荷满塘的水塘干涸了——总之,“一切的一切”都已经和正在消失!
自古以来,一些文人雅士多以见凋花而落泪、望冷月而伤感,在他们那儿所听之秋,多是“日夕凉风至,闻蝉但益悲”、“今夜月明人尽望,不知秋思落谁家”、“秋风秋雨愁煞人,寒宵独坐心如捣”,把自己种种失意定格于一个“秋”字,以至感染得多少后人一想起“秋”就仿佛听到季节的哭泣。然而也不尽然:唐刘禹锡曾有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潮”的高吟,宋辛弃疾亦有“沙场秋点兵”的豪放——婉约也罢,豪放也罢,在文人雅士、达官显贵那儿,我想,“际遇”永远是制约他们观照周围世界的桎梏,这一点,他们也许远远不如目不识丁的老母亲!
母亲在我心目中,不像季节的变化,永远是那个样子:头发银白,满脸皱纹,耳朵依旧听力差,脑袋不住的摇,如果说一年四季有什么变化,主要是衣服的厚薄。这次我回到家时,母亲正在斜阳下戴着老花镜,整叠她那套送老的寿衣——那套寿衣是母亲70岁那年做就的,当时她老人家还很健壮,我并不赞成她这样预备,但母亲执意要做,说“明年七十一闯头年,不预备好怎么行!”又3个年头过去了,母亲身体依然健壮。自从有了那套送老的寿衣,在母亲的心里除我们这些儿孙外,又多了一份凝重和牵挂:每至春秋末季,老人家就要选个晴好天气把它从箱子底下拿出,小心翼翼地打开寿衣,取走樟脑球,边晒边一个一个地数着线扣,晒好后再放上樟脑球,整整齐齐地叠好珍放在箱子原处。
在母亲那里,我仿佛又听到了这样的秋:世上万物都像一出戏,是有头有尾、有始有终的。是季节就得春归夏至,秋去寒来,有春天的盎然,夏天的葱郁,秋天的收获,冬天的沉积;是人,就得有生有老,苦乐年华,有孩提的烂漫,成年的有为,老年的思考,终年的无悔!至于季节变了,晚秋带来寒意,更没必要大惊小叹,加件衣服足矣——如此看来,也许母亲才真正是超凡脱俗,直面人生、无悔人生的。
老屋就是老屋,没有值得大书的传奇,但在我的人生旅程上却永远是一个栖息地。我相信,永不消逝的老屋,还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日子来到我的梦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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